作者简介
胡志良，男，生于年4月。农民，小学学历。蒲江县寿安镇庙乐村人。数十年来，在这片土地上，他与父老乡亲同甘苦、共命运，结下血肉浓情。自谓不惧才疏学浅，常挥毫泼墨，书写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并视为己任。有小说、诗歌、戏剧、辞赋、书法作品发表。蒲江河边的老渡船
长篇小说连载：（三）
寿安往事
——谨以此书献给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
胡志良著
第三章
吕汉文辞去寿安筏业协会会长和家里当家事务后，第一件事便是主持召开寿安镇商会会议，布置春节期间的文艺演出和民俗活动。按照惯例，每年春节的各种节庆活动，都由商会操办，所开支的钱粮，大部分由寿安各大商家捐助。今年也不例外。首先安排的是川剧。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的闹元宵，都在寿安镇关帝庙台子坝戏台演出。寿安有个戏班叫瑞云班。仅靠一个戏班是不够的，还要从外地去请戏班或者去“挖”名角。一天演两场，下午和晚上各一场。有时演连台大戏，如：“柳荫记”、“铡美案”、“宫人井”、“杨家将”、“窦娥冤”、“白蛇传”等，有时演折子戏，如“别洞观景”、“做文章”、“秋江”、“五台会兄”、“空城计”等，让戏迷们大过一把瘾。他们中有许多人能分辨出所演剧目，对“昆、高、胡、弹、灯，生、旦、净、末、丑”都很在行，唱、做、念、打功夫如何都十分清楚，对锣鼓器乐的默契配合也在行，甚至会整段念出唱词。他们喜爱的角色一上场，便鼓掌喝彩。戏迷中有达官贵人，绅粮官商，夫人小姐，更有许多平民百姓，欢聚一堂，其乐融融。有戏台楹联：“十本戏庆十王而消十恶；九荡人歌九德共演九畴”，可见川剧是当时民众最为喜爱的文化娱乐了。自然，承办方是要支付戏班生活酬劳的。其次，是要组织龙灯、牛儿灯、彩莲船表演队伍，还要提前排练。捐款是要张榜公布的，寿安计有二三十家商业大户，各大户根据自已的实力，自愿捐资数额，有的绅粮大户、袍哥码头和名流人氏愿在榜上留名，也捐出一些钱财，“众人拾柴火焰高”，活动经费没费多大功夫就落实了。加之每年活动完后，商会都要张榜公布收支明细账，让捐款者在民间能留下很好的口碑，筹款办公益就很顺利了。“团圆”、“吉利”，是年头岁尾各家各户必须遵循的法则。不管家庭富有或贫穷，不管农户欠收丰收，不管商家盈利或亏损，不管有疾病或牢狱之灾，还是有恩仇未了，都要统统放下，过一个平平安安、欢欢喜喜的大年。虽然到了年头岁尾、农闲季节，但乡民们并不清闲，最忙的要数各家的女人们。到了腊月间，女人们就要纺线织布，或到街上买回各种布料、针线，在家里裁剪缝制新衣，要让全家所有人在大年初一那天，都能穿上一套新衣、新裤、新鞋、新袜。女人们通常要熬到深夜。像周春仙、叶南轩和街上的大商家，他们便从成都或县城买回布料，请专职“裁缝”带上徒弟到家里来，一月两月的做衣服。也有农户把衣料送到裁缝家，约好定期取货的。男人们干些粗活，像杀猪宰羊、做腊肉香肠，或修理、增添犁耙晒席等农具，翻盖房屋，总之，大家都在忙碌着去营造过年的喜庆氛围。今天，是腊月二十七，是大年前最后的两场了，又是晴间多云天气，肯定是寿安镇最热闹的场期。早在头天下午，家住眉山县正山口杨坡的柴帮帮主李青山，就和三十多个弟兄们说好，下午把火把柴、钢炭捆好，明早三更起床做饭，五更出门，带上婆娘娃娃去赶寿安大场。从杨坡到寿安，要经过马桥，翻两座高山，有二十多里山路，所以要出早门，他们约定在马桥集中。李青山还跟弟兄们炫耀说：“本来，现在是年关，又是沽水季节，筏运也停航了，水运码头已不收货了。是我跟吕老板求情，弟兄们过年要割肉打酒，备办点年货，手头紧，请吕老板开恩，再收一批货，价钱便宜点也行，权作这批存货的利息吧。吕老板人特好，说，都是打伙求财的好兄弟，咋能亏待你们，原价照收现付。”弟兄们对李青山更加崇敬，女人孩子们听说要带他们去寿安赶大场，更是喜出望外。深山里的女人娃娃，成年累月，见到的都是山，即使赶场，也只不过偶尔到五六里地的正山口这个只有十多户人家的小场上去过。好多人当晚都高兴得睡不着觉。火把柴和钢炭，是眉山大山区的特产，也是寿安水运的大宗土特产品。大山上几乎没有平坝，满山遍野全是青冈、松柏和各类杂木。山民们靠山吃山，利用木材做起火把柴钢炭生意，通过竹筏水运到新津成都，驰名远近。他们把松树和杂木砍下来，在山上晒干，然后锯成一尺五寸长的木筒，再用大刀花开成片，用篾条捆成直径一尺的小捆，就成为可上市的火把柴了。成都、新津及周边县城，千家万户的小灶，都用这样的柴火，销量极大。每年由寿安销出的火把柴，就有八十万捆以上。钢炭则是专门选用木质坚硬的青冈树，砍倒锯成三尺长的筒子，再花成小块，放到土窑中，用阴火燻烤三天三夜，开窑取出后就成了钢炭。钢炭是冬季取暖的最佳燃料，放到铁质火盆上惹燃后，只见炭红而不生火焰，热力四射，全屋温暖，一根钢炭，可燃半天。火把柴和钢炭，是大山给予的恩赐，是山里人用之不竭、赖以生存的生计。这些火把柴和钢炭，全靠青壮年男子爬坡上坎，背到二三十里的寿安镇上竹筏。他们每趟至少要背上一百多斤，这是多么沉重的苦力啊！起得最早的不只是背钢炭的山民，寿安镇周边的西来、敦厚、松华、高河、青龙、中兴等场镇，乃至新津县的永兴，邛崃县的回龙，彭山县的将*庙等乡场的行商们，少则七八里，多则二三十里地，都挑上货担，一早来到寿安镇，抢占地摊摊位。当李青山一伙人翻过长秋山，来到陈河坝小街时，四面八方赶场的人，已在寿安镇东南西北方向的大路上像牵线线一样接踵而行。行进人群中有老头、老妇人、青壮年男女和儿童。有挑箩篼的，背背篼的、提提篼的，有肩扛竹子木料的，有牵猪牵羊的，有卖枞须格篼的，有卖米卖鸡鸭卖兔卖鱼的。空手赶闲场的人很少。一路上，人们相互打招呼，交头接耳，大声吆喝，谈笑风生，却也有趣。偶尔有赶早场的回头客，在拥挤不宽的大路上擦肩而过，麻烦不小，有的为了让路，不得不抄田坎小路绕道而行。早上八点过，人们从关帝庙背街、鸡市桥、柜子市街、河坝街、筲箕市、仁寿桥涌进寿安镇，进入猪市坝、柴市、糠米市、筏运码头和各街各巷。上午九时许，场齐了。寿安镇有九街十八巷。九街有：正街、二条街、河坝街、棉花街、半边街、屠场街、天华街、柜子市街、灰窑街；十八巷有：铁板桥巷、茶叶子巷、周万成巷、易烧房巷、汪烧房巷、胆水巷、菜米子巷、青石桥巷、龚巷子、水巷子、五老祠巷、关帝庙巷、煤炭巷、熊巷子、猪市巷、东升巷、天华巷、长寿桥巷。到处都挤满了人，只见人头攒动，水泄不通，人们艰难地朝前移动着。周春仙惦念着吕敬轩，自从前两天吕敬轩回到寿安，短暂的一夜相见，她脑海里吕敬轩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她总是把吕敬轩送她的有机玻璃蝴蝶发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反复把玩，把它当作定情信物一样的珍藏着。他期待着和吕敬轩朝夕相处，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她实在不能等了，今天必须去赶场，会会这个自己心仪的男人。吃过早饭，她坐在梳妆台前，反复想着该怎么打扮。她决定要给敬轩一个惊喜。最后她内穿白衬衫，身套紧身毛衣，外穿粉红大牌印花衣，下穿藏青色洋布长夹裤，脚蹬棕色浅统皮靴，头上别有机玻璃蝴蝶结，齐眉的刘海，紧束的发簪，凸显出她的英姿。然后淡淡地画了眉，描了淡淡的唇膏映衬出她的妩媚。一切停当后，她再把华仁送她的*用皮带栓在腰间，把本来就半鼓的乳房勒得更鼓更大，再把装有勃朗宇手枪的枪套别上。最后外套一件金边黑绒风披。哇！真像一位当代女侠！收拾完毕，她骑上小白马出门了。虽然赶场稍迟了一点，但正好避开如织的人流。过了雷山坡马道子，穿过卧虎山，绕过妙乐寺，再过董口山，进入寿安镇。七八里地的路程，一袋烟工夫就到了。她径直来到吕府大院门口，跳下马来，早有下人接了马，牵到后院拴上喂草料。春仙一阵风似飘进大院，敬轩、秀英看见一起迎了上来。敬轩打量着春仙，并上前握着她的手：“哇！简直是西方女骑士！潇洒，英俊，一看便知是女中豪杰！”。春仙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老同学，太过奖了。”秀英拉着春仙的手进了客厅，见过汉文伯父及伯母，秀英端上了茶。“大少爷，要过年了，我今天来陪你赶个场，看看寿安镇的民情风俗，没打扰你吧？”“哪里哪里，我几年没在家了，正想出去走走，正好你来了。我们想到一块了。”吕敬轩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呗！”春仙笑着说。“那是那是。”敬轩心中掠过一丝甜意，暗中称道春仙的胆识。“那我们走吧！”春仙催促道。“春仙大小姐最喜欢吃肉圆子、红烧豆腐，你叫厨房准备一下。”敬轩吩咐道。“好呐！”秀英答道：“等你们回来吃午饭哈？”“看吧，如果回来迟了，你们先吃，两位老人家不能饿着。”敬轩答道。出门不远，便是关帝庙台子坝。关帝庙在寿安镇下场口灰窑街右侧，庙门在一面高四丈多宽八丈多的火砖白色墙壁正下方。大门上方的凹型方框内，有竖排“日午中天”四个楷书大字。从右至左的侧门上方各有横排楷书“光明”、“正大”二字。内有关公大殿，关羽剑眉长髯，身穿甲袍，正襟威坐，仪表不凡。一把一丈多长的青龙偃月刀插在右边，周仓、关平侍立左右。大殿前门上挂着一幅木刻楹联，上联为“赤面秉赤心驰驱时无忘赤帝”，下联写“青灯观青史隐微处不负青天”。关公是袍哥组织敬奉之神，取关羽是忠义之楷模也，在寿安，他又是商家敬奉之神，取关羽的诚信之志。所以，关帝庙是寿安镇的圣地。庙子对面是戏台，修得极为壮丽、雄伟，中间有一块可容上千人的平坝，称为台子坝。今日逢场，挤满了人，有看猴戏杂耍的，有熬糖儿的，有卖笑头和尚的、扯提簧的、卖打药扯蓬势的、弄枪舞棒耍魔术的，甚至还有卖耗子药的。孩子们挤到圈子前面，大开眼界。一位灵秀姑娘的柔术表演引得阵阵喝彩。数九寒天，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地上翻滚弯曲，像无骨的荷花，非常美丽。表演完了，姑娘端着盘子，走到人群中很有礼貌地求道：“各位父老兄弟姐妹，我们来至省外，流落宝地，卖艺为生，请赏赐点小钱。”人们把铜元丢人盘中，姑娘一一鞠躬致谢。忽然，一个长相丑陋、三十多岁的男子窜到姑娘面前，抓住姑娘的手又是亲嘴，又是摸胸，嬉皮笑脸地说：“娘子，让我亲两口，跟我回去吧！”姑娘同行老者上来求情：“这位大爷，请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男子仍不松手，姑娘哭着挣扎着。好多围观的人都认得这男子，是高河场乡下的一个地痞，偷鸡摸狗、偷人抢人、无恶不作，至今单身一人，谁也惹不起。见此情景，众人都敢怒而不敢言。敬轩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拍着痞子的肩头说:“大哥，你放了他们吧，积点德做点好事吧！”“你是哪里来的杂种，敢坏老子好事！”男子怒目圆睁，举拳欲打敬轩。危机之时，周春仙拔枪朝天放了一枪，飞身上前向痞子一脚踢去，痞子应声倒下，抱着裤裆哇哇直叫。春仙用铮亮的手枪指着痞子：“滚！惹毛了姑奶奶一枪打死你！”痞子跪在地上，脑壳像捣蒜一样磕头求饶，埋着头溜出了人群。这一突如其来的情景，太大快人心了。姑娘父女向敬轩、春仙下跪致谢。吕敬轩把他们扶起，向盘里丢下一块银元，牵着春仙挤出了人群，向正街走去。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认识的人说，男的是吕掌柜的大少爷，女的是松华乡周家大小姐，大家都为这对侠肝义胆的大好人祝福。吕敬轩和周春仙挤在人群中，从正街下场口走到上场口，从棉花街转到二条街，街街巷巷都挤满了人。男人们携妻带子，选购各样年货，买布料针线的、打酒割肉的、买油盐酱醋茶的、买糖果饼干的、买香蜡钱纸的，看他们讨价还价，挺有意思。大小茶馆、酒馆，甜食小吃店，都座无虚席。二条街是寿安镇的富人区，鸦片烟馆、高档茶楼、公馆码头，进进出出的大多是寿安一带的名流官宦。只是二条街上段，平民较多，因此寿安及各乡场的私塾先生和文化人都在这里摆上桌凳写春联、家神。寿安地区最有名的两名书家曹德培、赵永康生意特别红火，人们都以有他们的墨宝感到自豪。写家神更是极其庄严的事，非德高望重的书家不能写。其时书家也要沐浴净手才能动笔，尤其是用朱砂“穿神点祖”更十分讲究，需焚香叩礼，尤恐冒犯祖先。“穿神”就是用朱砂写“神”字右边一竖之笔，“点祖”是写在左边上面一点，这是家神的点睛之作。要想请曹德培，赵永康写家神，润笔费自然比写春联高出十倍八倍，而且还要提前三五天预约。大户人家写家神，有的还要请先生到家里酒肉伺候。多数农民不识字，字好字孬不去计较，只要价钱便宜，拿回家去贴上，图个吉利喜庆即可。所以，凡摆摊写对联的，年头岁尾生意都很好。吕敬轩和周春仙转到猪市、柴市、菜市时，这里基本都散市了，该买该卖的都已成交，卖货的人钱到手，都涌入大街选购年货去了。所以，大街小巷比还早市拥挤。在河坝街空旷地带，有七八个旺子摊。旺子小食摊很简陋，一个竹编填泥的土灶，一口大铁锅，锅上安有陶瓷的圆圈隔层，里边炖有肥肠、猪肉、猪蹄等，周边则是不断捞出和添加的猪血旺。灶边摆上一张张条桌，条桌两边安放两根长板凳，加上两头的两根短板凳，共可坐十人就餐。灶边小方桌上摆放着红油海椒，花椒面，酱油等调料和菜板，切刀，碗筷。只需两人便可经营，一人在灶头操作，一人为顾客端茶、盛饭、打酒、洗碗、结账。别看这小小的旺子摊，虽然不像酒馆那样体面，却价钱相因，实惠，很受贫民苦力青睐。杜家和张家两个旺子摊，肥肠味香，旺子嫩而有弹性，特别是海椒蘸水麻辣、鲜香，引来不少达官贵人，放下身价也来光顾。敬轩和春仙转悠到这里，正看见李青山柴帮的男人、女人、小孩围坐在四张摊桌上，大碗喝酒，大箸夹菜，嘻嘻哈哈地吃着午饭。李青山眼尖，一眼认出敬轩，他赶紧起身，走到敬轩面前：“大少爷，呃！大掌柜，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我招待！”他拉着敬轩的手，看了春仙一眼，又松开了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哎，这地方，我们图个相因呐！”“你们开开心心吃吧！”敬轩转向大家抱拳：“乡亲们，我向大家拜个早年。今天中午的饭，我招待了！”“那咋要得喃！”“咋能让老板破费？”“吕老板，谢喽！”大家起身向敬轩致谢，敬轩叫老板算完帐，把钱付了，挽着春仙离开了。“中午过好一阵了，回去吧？不知家里等好一会儿了。”敬轩说。“嗯”。春仙应了一声，又说：“敬轩，我说句你不高兴的话。”“说。”“你不是当家的料子。”“啥意思？”“为艺人打抱不平，没错，可你不该给他们一块银元。一个大洋能买好多米，你算过没有？现在又为三四十个乡巴佬给了饭钱。值吗？生意人，针尖上削铁，要分厘毫毛算尽，不能感情用事。”吕敬轩听春仙一席话，闷闷不乐，低头不语，松开了手，独自走着。周春仙似乎觉得吕敬轩对她的话有反感。吕敬轩的沉默，让春仙捉摸不透。她寻思，在对待外人、下人问题上，他们的感情、思想是否一致？还是认为春仙吝啬，不大气？谁知他心里怎么想的。春仙性格开朗，喜欢直来直去，有话摆到桌面上，哪怕争得面红耳赤也是好事。吕敬轩对春仙的批评劝说，既不反对，也不接受。这种“冷处理”式的沉默，使她无所适从。她太爱吕敬轩了。在他眼里，敬轩人才俊美，又知书达礼，文质彬彬。自幼在寿安、蒲江县城念书，八年同窗，脸都没红过，可算青梅竹马了。尔后敬轩到成都深造，虽难于见面，但常有鸿雁传书，字里行间，虽无情爱的表白，但情真意切，仅没有把那层纸戳破而已。如今他回到寿安，执掌吕家大业，更是与自己门当户对。她也曾对认识的男人，包括远房外侄孙济昌与敬轩作比较，都不及敬轩完美。他认定了吕敬轩是她可托付终身的人，而且下了“非敬轩不嫁”的决心。正因为如此，她才主动出击，丢下周家繁杂事务，到寿安赶个闲场，不就为了和敬轩在一起么？面对如此窘境，周春仙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放下从不低就的傲慢，挽着敬轩的手臂，柔情地说道：“真不高兴了？就算我没说过，对了吧？”“中午了，回去吧！家里人可能等久了。”敬轩说。“好吧！”春仙高兴地说。午饭后，春仙必须要回家结算佃户的租金，便辞别吕家。上马前，她对敬轩说：“后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你一定要来啊？我通知济昌了，四个同学只差二哥了。”“一定一定！”敬轩说：“带啥礼物喃？”“不用不用。只要你人来了，我比啥都喜欢。早点哦！”周春仙上了马，扬鞭而去。下午，寿安的场还没散尽，茶坊酒肆、烟管里挤满了人。汪烧房巷子里，七八个算命匠四周围满了人，有算财运的，有为儿女婚事择年月、算八字的，有求平安健康的。里面有个瞎子算命匠高先生是个了不起的心理学家，他可以从来人的言语诉求中，猜想出他的处境、心情，从而推算出来人今后的凶吉命运及避讳方法，令围坐的人们深信不疑，心甘情愿地掏钱。至于今后验证灵与不灵，算命先生自有托词：“算得了你的命，算不了你的阴功积德。”一个少年也求高先生算命。高先生不问年庚申月，开口便说：“此命生得凶，屙屎碰上牛角蜂，咬你一口，整你栽个倒栽葱。”少年随即说：“先生，我也给你算一命，你命生得怪，两眼带财坏，摆起地摊子，金钱自然来。”围坐的人打笑起来。高先生居然不生气，反而伸起大拇指：“你这娃娃，有才！将来必成大器！”街头巷尾，还有几家暗娼做起“无本生意”。虽然“忠、孝、廉、耻”经过千年传承，成为社会公德，但还有“笑贫不笑娼”的说法。况且，有钱有势人家娶三妻四妾的情形不在少数。这几家都在偏僻之地，每家都收容两三名卖淫女。这些人大都是三四十岁的女人，她们虽“徐娘半老”，却还“风韵犹存”，她们都来自外县外乡，走上这条路，都有不同的人生遭遇。有的夫亡守寡，有的贫穷无计，有的遭人暗害，也有个别好吃懒做、贪图享受的。她们对嫖娼男人从不挑剔，不管臭气肮脏、不修边幅的汉子，还是口含烟杆的老头，统统来者不拒。嫖客中最多的是乡下的单身汉光棍，他们都是无田无地的穷人，连吃饭穿衣都成问题，哪有钱娶老婆？况且，谁家女儿有愿到这揭不开锅的人家？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是最起码的生存条件，再则，“只有剩男，哪有剩女”的。据说，每个村子都有十个八个光棍呢！光棍们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都在想着女人。每到晚上，欲火难熬，只是没有对人言语而已。到了年关，他们即使多么拮据，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凑些钱来，到这几家找个女人过个总瘾。嫖客和娼妇，他们之间没有语言和情感交流，也不问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一旦上床，便“直奔主题”。在整个交媾过程中，女人两眼一闭，双腿分开，就任其男人恣意渲泄，无所谓愉悦引发的快感，只等待男人“弹尽粮绝，偃旗息鼓”。时间稍长，女人还会厌烦地催道：“快点”、“那么啰嗦”。完了，扎起裤子，拿钱走人。男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刚走出大院，女人又笑嘻嘻地接待第二个男人了。坊间流传的“婊子无情”就是指这种动物式的金钱交配。腊月三十，吃过早饭，吕敬轩要到周春仙家里去参加她的生日活动。吕汉文说：“你刚从成都回来，人生地不熟，年头岁尾的，棒老二活动猖獗，叫秀英陪同你，我才放心。”“好吧！”吕敬轩和张秀英上路了。一路上，吕敬轩问起张秀英的身世，秀英娓娓道来：“我老家在灌县青城山下，父亲是私塾先生，家里没田没地，全靠父亲挣钱养活全家三口人。父母就我一个女儿。我从小就调皮捣蛋，常和邻居的娃娃们一起打群架。妈妈经常打我骂我，我爹却很爱我，一点也不责怪我。我在爹身边读书，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增广贤文》、《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经》、《礼记》、《春秋》等，幸好聪明，少挨很多板子。我十岁那年，爹被聘到县城公立小学教书，他把我送到青城山武术学校习武。为这件事，妈和爹吵了一架。妈说：“女儿家要学针红礼仪，怎能去舞刀弄棒？”爹说：“现时‘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乱世，女儿有这方面的天份，学点武艺有啥不好？”毕竟爹是当家人，自然他说了算，况且武术教练是他的哥们朋友。我在武术学校学了五年，系统学习了青城武术的拳腿功夫、擒拿格斗、器械短打，还参加过青城派和峨嵋派的对决比赛，拿到银奖。十六岁时，爹托朋友把我送到大邑*校学习三年枪弹射击和各种训练，学成后本应分到部队，至少是中尉*官。但爹坚决反对，说国民**队尽搞*阀混战这些祸国殃民的事，参加这样的*队没啥前途，不要我去。去年，寿安成平小学王校长把我爹请来寿安教书，下半年我妈得了重病故世，我爹便把我接来了寿安，暂时安排在你家，跟吕大掌柜做个帮手，讨碗饭吃。吕大少爷，见笑了！”敬轩选听了，十分感动，不住地说：“屈才了，屈才了！”又说，“听你说来，你父亲还是一位思想进步的人哦？”“我爹人很正直，敢说敢为，交际很广。他跟成都一位神秘人物叫*映湖的，还是朋友呐，可惜我不认识。”秀英说道。敬轩听了，心中暗自高兴，也知道王尧钦为何要聘用张先生到寿安的用意了。面对眼前这位青春靓丽、文武兼备的少女，吕敬轩肃然起敬，相见恨晚。他郑重提出：“秀英姑娘，从今后，我们兄妹相称，如何？”“那咋使得？我是下人。”张秀英说。“什么下人？你的思想还不如你爹呐！如你不嫌我，就这么定了。从今天起，你就叫我敬轩哥吧！”敬轩笑着说。“是，大少爷！”“呃，又忘了？”“敬轩哥！”秀英亲切地叫了一声。“哎！这就对了。”敬轩拉着秀英的手说：“秀英妹子，年后，我叫华仁哥也给你弄把手枪。”“好呀，拉钩！”秀英拉着敬轩，天真、活泼、顽皮的性格又表现得活灵活现。敬轩和秀英意犹未尽，已经到了周家大院。管家报告，春仙迎了出来。他们来到中堂，敬轩进屋向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已病危，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摆摆手，表示欢迎。敬轩退了出来，在中堂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块翡翠玉镯，递给春仙，说道：“春仙同学，祝贺你二十岁生日快乐。小小物件，不成敬意，还望笑纳！”“敬轩兄，礼重了。”春仙反复把玩，不断说道：“好货，好货！”又戴在手腕上，笑得合不拢嘴。“济昌同学还没到？”敬轩问。“早来了，在后院呐！”春仙答道。“他在后院做啥？”敬轩又问。还没等春仙回答，后院传来一声声惨叫声。“帮我教训个刁民。”春仙答道。“我去看看。”敬轩撇开试图阻拦他的春仙，径直向后院走去。春仙说了声“扫兴”，跟着到了后院。房柱上吊了一个壮年男子，孙济昌挥动皮鞭抽打着男子，男子发出一声声惨叫。“住手！”吕敬轩疾步上前阻止：“快放下来，放下来，有话好说。”见孙济昌站立不动，便自个去解开系在柱上的死结。男子滑落了下来，站在地上怒目圆睁。春仙说:“这个刁民叫左永成，是我的佃户。租了我三亩五分田地，到今天腊月三十了，租金还一分不交。早上管家去他家催收，他还放出狠话，‘要钱没得，要命有一条’，这才把他弄来定计划。”“是这样吗？”敬轩问。男子怒而不答。“你不是有命一条吗？老子今天成全你。”孙济昌举鞭欲再打。敬轩拦着说：“别急，别急！我们回房商量商量再说。”回到中堂，春仙怒气冲冲说道：“欠账还钱，有啥商量的？”“不给点颜色，这些人就要翻天！”孙济昌附和着。“春仙同学，今天是大年三十，又是你的二十岁寿庆，应该欢乐才是。我老远来，是来看你生气的么？再说，弄出三长两短来，多不吉利。我看那汉子说的也是气话一句。”吕敬轩劝说道。“照你说来，把他放了不成？规矩兴坏了，今后七八十家佃户都把我码到，还不把我吃了？”春仙怒气未消。“这样，反正不远，我们到他家去看看。究竟是有粮不交还是真的交不起，再做打算。这样才公平，也会服众。”“好吧！”周春仙也觉得左永成是块茅司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打死也不好收场。周春仙、孙济昌、吕敬轩和秀英一同带着左永成从后山来到左家。见左家衰危破败，四间草房，破洞百出。黑暗的厨房里空空如也，灶上头没有一节香肠腊肉，竹篾甲兜里仅有一层谷子，恐怕只有一百来斤，两个房间里丢放着破衣破棉絮，猪圈里，两只三十来斤重的小猪又瘦又小。一句话，一贫如洗。左永成抬出小板凳和竹凳请大家坐。他说：“老婆是个瘸子，要不我都是光棍了，她不能下地干活。有个女儿十四五岁，能帮我下田干活了。今年天干，我租大小姐家的是望天田，三亩多田只打了三百多斤谷子，出去还账就只剩一百来斤了，过了年都喊断炊了。这日子咋过？”“那你说，租金该不该交？”春仙问。“该交，该交！可我实在交不起呀！要是今天把我打死了还好，我就再不操心了。”左永成流泪了。“那咋办？你说！”孙济昌吼道。“我想不出办法。”左永成说。“要不这样，我看你女儿也长得乖巧，过了年，我给你找个有钱人家，卖去当童养媳，这钱就拿来交租金。”春仙说。“大小姐，你太狠心了，你逼我卖女啦，我就只有这个宝贝女儿呀！”左永成嚎啕大哭。“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要是不答应，那从明年起，你就不要租我的田地了。”周春仙说。“天哪！我左永成真的要走投无路呀！”等了一会儿，吕敬轩说：“经过实地查看，左大哥不是故意有粮不交租。一家人要活下去，把女儿卖了只解决一时困苦，况且女儿还小，家里缺劳力，留在家里还可做个帮手。我说，今年天干，明年可能会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左大哥，今年所欠的租金，你写个欠条，有钱就还。我跟你家作担保。如何？”左永成磕头谢恩。吕敬轩掏出一个银元递给左永成：“过年了，去割点肉，买点酒，还是要高高兴兴把年过好。”左永成喊来妻子、女儿，一起向吕敬轩，向周春仙磕头谢恩。回家路上，周春仙对吕敬轩挖苦道：“老同学，您成了观音菩萨了，走到哪里都行善一路啊！请问，天下穷人那么多，你救济得完么？”敬轩说：“如果大家都来行善积德，穷人就没有这么多了。”吃过午饭，周春仙忙着给长工、佣人们发年饷，吕敬轩、孙济昌也就都告辞了。回寿安路上，吕敬轩问秀英：“今天的事，你怎么看？”秀英直言不讳地说：“周大小姐是属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那号人，我瞧不起。”“有那么严重吗？”“穷人也是人，她怎么那么凶狠！”“嗯！”“敬轩哥，我晓得，你和周大小姐是一对恋人，可你和她不一样。你为卖艺姑娘打抱不平，给山里穷人吃饭付钱，特别是今天为穷苦佃户解救危难，你有善心、良心，让人敬佩。这些都是周大小姐没有的。看得出来，周大小姐喜欢你，爱你，而你这些善心善举，她不喜欢你这样做。我不怕你生气，你们两个不是一路人，终久会分手的。”“不至于吧？”吕敬轩笑着说。“走着瞧吧！”张秀英认真说道。尽管从腊月二十五开始就有吃“团年饭”的，但正宗的团年饭应该是在腊月三十的晚上。腊月三十又叫除夕，也叫小年。一定意义上说，除夕夜就算开始过年了。各家各户，无论官绅贫民，到晚来都不出门，大家围在一起，吃一顿丰盛的团年饭。家里人有在外做官的、教书的、帮人打工的，想尽千方百计，也要赶回家，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晚餐。团年饭的规格质量，视家庭的经济条件而千差万别。即便是平时一两个月才吃次肉打回牙祭的穷苦人家，团年的桌上也要摆上一碗腊肉、香肠、凉拌或者红烧鸡肉这样的主菜，少不了还要煎一份鱼，取“年年有余”的意思。煮肉的萝卜青菜，摆上半碗花生米，东拼西凑，摆满一桌。男人们总会斟满一碗跟斗酒开怀大饮。嘴馋的娃娃们只管选好的吃，大块大块地去夹肉，有的还把腊肉、鸡肉夹到自己的饭碗里堆起吃。这时，会挨大人的筷子头敲打脑壳的，骂他们“不懂规矩”。娃娃们痛得大声哭叫，当妈的又去诓他，说是过年了，要有笑声，不要有哭声，家里有哭声不吉利。娃娃有娘护着，流着泪水又大吃起来。一年一顿的团年饭众人吃得嘴角流油。这样的团年饭，让娃娃们能记上一年，盼上一年。晚饭后要“守夜”，至少要到子时半夜才能去睡，意在对来年好日子的守望。守夜的活动丰富多彩：一家人在堂屋里烧起火盆，围坐在一起摆龙门阵，说家常，吃着炒好的胡豆、花生、瓜子或糖果。小孩子们下午用小木条去扦掉落下来的青冈树枯叶，一串一串的，晚上便从顶端点燃，到门外空地，使劲甩起，叫做“甩蜂包”，火球在甩动中成了火圈，非常好玩。女孩子下午三两成群的在一起踢毽子、跳圈、抓石子，一到晚上，便和男孩子一起逮藏猫儿、过河猫儿、丢帕帕儿，看男孩儿掺陀螺、扯提簧。有的娃儿还戴上笑头和尚、孙猴子面具，表演着滑稽剧。街上的人除了这些活动外，还去戏台看戏，或三五个男人凑在一起玩纸牌。玩到半夜子时，不管场镇乡下，开始放炮。平民放散炮，富人放一饼大红炮，一时城乡被隆隆炮声震动着。在放炮时，有的富裕人家请人做了十多盏洋灯，或者请炮匠做出各色花炮，在炮架上放射。在天空中飘浮的洋灯和各色缤纷的花炮，引出许多人走出家门观看。放炮过程要持续半个多时辰才平静下来，等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城乡居民开始打扫庭院。据说，正月初一是不能扫地的，除夕夜再晚也要清扫干净。寿安镇上比较麻烦些，家里的房间、铺面、街上厚厚的一层炮纸，都要清扫干净，并把垃圾杂物背到河边倒进河里让河水冲走。不单是除夕夜大扫除，平时，寿安也是周边场镇中最干净的大场镇。酒饭馆的潲水，每天都有人收回去喂猪，马桶里的大小便，黎明就有菜农挑回去种菜，各自门前的街道，由商家居民负责清扫，所有垃圾由居住户送到河边，废水则倒进门前排水暗道流走。规矩写入乡规，如有懒散者，乡公所或给予罚款，或张榜公布，持之以恒，形成民俗。农家在打扫完后，全家人都要烧水洗澡，要清清洁洁过新年。有的农户，因为缺少资金，购买布料迟，吃过团年饭，女人就要在昏*的菜油灯下，加班赶缝新衣新鞋，直至深夜。在孩子们睡觉之前，大人会给娃娃们发“压岁钱”，不管多少，孩子们都笑惨了。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私房钱”，可以上街买糖吃。有的孩子把钱藏起来，一点一点的积存下去，想着钱多了，用这些钱去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大年初一，是不能睡懒觉的。一早起来，娃儿大小都穿上新衣服、新鞋袜，别提多高兴了。早饭通常都吃挂面、汤圆，意为长寿、团圆。也有吃粽子、发粑、冻粑、醪糟荷包蛋的。上午，年轻人大都去看戏看灯。寿安地区的关帝庙、王家祠、五会祠、八角庙、祇园寺都有戏台，每年正月初一上午都有川剧演出。人们都有抬板凳或者站着去看戏，一般老人居多。到了中午，回家吃饭，下午接着看。既不出钱又不买票，挤满了人。年轻人都跑到寿安镇去看灯了，那里有龙灯、狮子灯、牛儿灯、幺妹灯，还有彩莲船，晚上还有“烧火龙”。一拨接一拨，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台”，异彩纷呈。龙灯由龙头、龙身、龙尾三部分组成，五彩斑斓，一般为彩绘布料制作，用十来个竹竿支撑。耍灯的均为壮汉，由耍龙头的舞动，上下左右翻滚，后面十来个人，舞动竹竿，让龙身跟着翻滚。而龙头舞者，又由灯前舞绣球的人指挥，在锣鼓器乐的协奏下，有声有色。狮灯在寿安一般由四名“武耍手”组成，两名舞灯者藏在狮头及狮身下做出卧底、飞身、摇头、翻滚等动作，一人扮笑头和尚，一人扮孙猴子，加上打锣、打钹、敲马锒子和文耍手，组成一支狮灯队伍，还要做“上五台山”、“扫屋檐”、“钻烟卤”、“摘蜂包”等高难度动作。文耍手还要能猜灯迷、拆字、下残棋、对对子，才能拿到主人的红包利市。狮灯最热闹，而且考文才，很有意思，引来许多人围观，人们甚至跟着跑过几条街。牛儿灯，是用一个大撮箕作牛头，撮箕底部凿两个洞为牛的眼睛，两个洞中用铁丝各串一个圆球作眼球，使其能任意上下左右转动，用稻草扎成两根牛角，用厚纸制成两只牛耳，然后用颜料涂成黑色，并在牛头上勾画出牛鼻牛嘴。牛身用麻袋或黑布做成。表演时由两个小伙耍牛头牛尾。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扮放牛人，在锣、鼓、钹、巴锒子等乐器的伴奏下，牛儿灯用舞蹈动作表演犁田、戏水等动作，表现出勤劳憨厚的性格。采莲船是寿安地区特有的古老民间艺术。采莲船由竹、纸及五彩布料做成船身，船身饰有荷叶、荷花，船身中间留有空间，以能容纳一人为限。节目主要由船外后生与船内村姑二人扮演，可多人参与，边舞边唱，唱词以爱情主题为主，雅俗共赏，幽默诙谐，很受青年人喜欢。看戏的、看灯的，中午回家有短暂的吃午饭时间，午饭后大家又赶去逛庙会。其时，寿安地区有六十九座庙子，九十一座祠堂。庙子中，有关帝庙，有南宋淳熙十六年（年）修建的河沙寺，有北宋淳化元年（年）修建的圆觉寺，建于唐代的龙泉寺，有建于明代万历三十八年（年）修建的八角庙，还有始建于唐代的大梵寺。这些千年古寺，建筑风格迥异，但都有镇庙之宝，各有动人的传说和故事，每年都有定期的庙会。大年初一，是开年伊始，人们去烧香拜佛、磕头许愿，祈求鸿运当头、平安幸福，所以到处人满为患。许多人舍近求远，拥向十来里的松华乡祇圆寺。小五面山临溪河南面的民众去祇园寺，必须过铁杆桥。铁杆桥是成都南路诸县唯一的一座铁索桥。铁杆桥始建于清代初期。桥由七根粗大的连环铁索组成，牢固地稳定在桥头两边的河岸上，上铺木板为桥面，桥面两边有竹绳为行人扶手。桥长十余丈，桥头有桥头堡，堡型如阁楼，十分壮观。堡侧有俩石狮，白象为镇桥宝物。北岸有石碑，刻捐资者姓名及建桥始末记叙。铁索桥建造之优美，工艺难度之大，在周边县乡是独一无二的。由于没有桥墩，多人行走在桥上，桥面会摇摆不定，胆小的人会吓得在桥面爬行。年轻人倒觉得十分刺激好玩。过桥两里多路，就到了松华场，也就是祇园寺的所在地。祇园寺座北向南，南面山门在松华下场口，北至南江桥，占地面积五百亩。山门前有一块可容纳千人的坝子，山门白色屏墙上，有清代贡生罗江所书“福果祇园”四个大字，每字五尺见方，几里之外清晰可见。庙子北高南低，顺着由南向北中轴线而上，依次排列着儒、释、道九座殿宇，分别供奉着孔子、如来、老子神像。如此庞大而且是三教合一的庙宇，实属罕见。殿宇两侧是数十间厢房，住着一百多名僧侣。最北端是藏经楼和住持云海长老的云房。整个庙宇掩映在上百颗巨松和桢楠的树荫下，显得深邃、庄严。朝山拜佛的人们，像洪水般涌入祇园寺，很快就填满了诺大的寺庙。烧香的、许愿的、送随喜功德的、游玩观景的，各有所求，各有所需。毕竟到了佛门静地，少了许多嘈杂，多了几分清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行特殊的朝拜者，他们是寿安的区长、乡长、绅粮、富商和名流雅士。他们结伴而来，是事先约定好的。每年正与初一下午，他们都要来拜会云海长老，听其教诲，祈求安顺。云海长老，七十多岁高龄，红润丰满的脸庞，慈眉善眼，银白的胡须，精神矍铄，身披斑斓袈裟，双手捻动佛珠，步履矫健。长老来到佛堂参禅静坐，区长赵家彬一行，沿石阶来到佛堂外站立。云海长老起身稽首相迎：“众施主光临，老衲未曾远迎，失敬失敬！”赵家彬抱拳施礼：“相扰长老了！”法师将众人引到客房入坐，令沙弥送上清茶，寒暄已毕，转入主题。清末秀才、县参议员叶南轩说：“请问长老，这祇园寺，集三教于一庙，你作为佛教长老，如何看待？”云海长老捻动佛珠娓娓道来：“世间万物，相克相生，又相通相融，和而不同也。儒、释、道三教，虽表形有别，但道义无异，都倡导“善德”二字，道法自然。儒、释、道三教，如同血脉相承的亲兄弟，无亲疏、尊卑、大小、厚薄之分。祇圆寺能集三教于一体，这就是万法归宗。由我执掌供奉，乃老衲之大幸也！”叶南轩点头赞道：“云海大师不愧为大德高僧，海纳百川的大度情怀，令叶某等凡夫敬佩！”“佛法无边，施主夸奖了！”云海点头说。“请问长老，眼下中日战争如火如荼，长老可有所闻、可有所思？自知佛家不问尘世纷争，提出此问有些唐突，可否作答？”叶南轩又问。法师似有怒气，声言俱厉道：“佛家乃修身养性之地，虽不介入俗家是非之争，然非邪正不分、不食烟火之人，惩恶扬善乃儒释道三教大德。中日战争，老衲早有所闻，深为华夏存亡忧虑。皮之不存，毛之焉附？老衲常带领僧众，为抗日战士念经超度，为英勇战士祈福求安。近年来，老衲教诲本寺僧侣，节衣缩食，筹集一些粮款，请省城佛教协会，转送前线，以示支持。老衲深信，中国大劫过后，必有大兴。古往今来，悲欢离合，如月之阴晴圆缺，道法自然也。”众人听了十分感动。喻兴川翘起大拇指说：“老和尚，说得好！做得对！我佩服了。我原以为你们出家人，只晓得成天念经吃斋，对国家兴亡、百姓甘苦无动于衷，误会了。回想老夫，也是*人，半辈子戎马生涯，而今卸甲归家，不能讨伐倭寇，惭愧啊！”“施主有如此报国之心，乃忠良之士也，不要自责了。”长老笑道。“再请问长老，朝庙拜佛的人成千上万，他们烧香请愿，果真灵验吗？”这是一位乡绅讨教。长老沉静一会说道:“朝山拜佛、烧香许愿，是世人对佛教和道教、儒教的虔诚之举，是接受感化积德从善的好事。儒教崇礼，道教修今身，佛教修来世，都是为普度众生，远离邪恶，共同成就和乐社会。至于问及苛求灵验否，就非心诚了。施主请想，烧柱香就想得万贯家财，磕个头就要有满堂儿女，天下哪有这种好事？佛家崇尚因果报应，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多做一些利国利民的好事，不做损人害己的坏事，是有好报的。”长老一席话，众人点头称悟，答疑解惑，如拨雾见天。有些看重名利、看重现实、持强好胜、为富不仁的人听不进去，但也不好表露出来。一行人告辞长老，长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将他们送出佛堂。看戏（注：以上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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