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制图｜关思滢
日前，中国国家铁路集团发布《新时代交通强国铁路先行规划纲要》。
根据新的蓝图，到年，全国铁路网达到20万公里左右，其中高铁7万公里左右。20万人口以上城市将实现铁路全覆盖，而每一个人口超过50万的城市都将有高铁通达。全国1、2、3小时高铁出行圈和全国1、2、3天快货物流圈全面形成。
铁路建设，上到国家，是战略性基础建设，是国民经济的大动脉；下到城市，是关键性城市接口，是要素流动的毛细血管。
铁路网的覆盖必将加速都市圈的协同发展，在人口流动更为便利的条件下，大城市的虹吸效应与小城市的收缩效应或被进一步放大，恐慌的舆论开始抬头。有分析指出，人口集聚的马太效应会进一步加剧，置换小城市房产的呼声日益高涨。也有人搬出日本新干线的例子，其开通本以疏解东京人口为由，却进一步加速了都市圈的人口流向东京......小城市的命运一定如此吗？高铁真的判了小城市“死刑”吗？
任何一枚硬币都有其两面性。但，翻到正面是需要条件的。
01
差异性：势差优势的函数条件
放眼目前的数据，我们会知道此项“规划”并不是空口无凭、痴心妄想。
截至7月底，中国大陆铁路营业里程达14.14万公里，其中约有3.6万公里的高铁线路，占全球高铁总里程的三分之二以上。
中国铁路建设的迅猛发力不仅体现在总里程上，铁路网密度的铺就亦不容小觑。至年末，全国铁路路网密度已达.5公里/万平方公里，城区人口20万以上的城市，99%都通了铁路；50万以上人口城市，86%都通了高铁。
这份最新的顶层设计文件将意味着中国纵横交错的铁路网还将在此基础上增加41%，并填补铁路网络最后的1%、和高铁网络剩下的14%。年铁路里程6.1%的年增长率给了国铁足够的信心。有报道指出，届时，即便是中国最偏远的城市也将有高铁相连。
于是，中小型城市开始害怕了。
高铁网络的发展无疑加快了人流、资金流的流速。它像电钻一般打通了大、中、小城市间的墙壁，在同一水平面下，之前被封印在小城市中的资源要素倾巢而出，人往繁华去，而产业往成本更低的地方发展。
但流动是双向的，且前提是形成势差。
我的山你没有，那就是你没有，而你又对此有需求，势差的优势就在我手中。在这个命题中，无需考虑城市大小规模的函数条件，差异性、独特性才是起决定作用的参数。
02
崇礼的逆袭：从贫困县到申奥小镇
张家口曾经的国家级贫困县——崇礼（现为张家口市崇礼区）的逆袭是最好的例子。
在河北省内，崇礼不仅是穷县，也是人口小县，全县总人口只有12.6万，经济实力更是长期垫底。距北京公里，是首都经济圈内难以避免被虹吸的存在。
曾经，为了给北京提供更好的生态环境，张家口推行封山禁牧和退耕还林还草的*策。崇礼位于张家口上游，要承担起风沙源治理、生态造林等任务。但当时，畜牧业是崇礼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使得该县三分之二的人直接受到影响。直到年，崇礼县农民年人均纯收入只有元。
“一条马路尽是坑，一个警察两条盯，百货商店一个人，蔬菜门市一捆葱，十字路口一盏灯，十五瓦灯泡照全城……”但就是这样一个基础设施极其落后的贫困县成为了年北京冬奥会的雪上项目承办地。
为什么是崇礼？
崇礼以滑雪为主的旅游业，起步于年，也曾陷入饕口馋舌的陷阱。
讲两个故事。
年，央视著名主持人*的丈夫、华泰财险董事长王梓木带着几个投资人到崇礼考察，大家从山外望去觉得和欧洲滑雪、高尔夫胜地条件不相上下，但是，真的下决心投资的时候仔细一看，好几个山头已经被挖开了。当地人解释说，这地方是穷县，旅游业带动慢，还是挖*金矿见效快。
“崇礼吸引我，我不但来了，还在这儿买了房子，但县里边说你旅游再发展，多少年才能够给县*府带来财*收入，这块挖了就见效，我一听完了，毫无办法。这么好的优势，这么好的地方，如果都做不成的话，别人怎么做？”
这是滑雪发烧友王梓木在“年中国城市发展论坛”上痛心疾首的发言，那时的他甚至已将自己退休生活的蓝图铺就在崇礼。
王梓木发言后的茶歇，曾有记者就此问一位当时的崇礼主官，这位主官说了句大实话：“你给我财*收入啊？”
剧情于年夏季反转，那一年的7月31日，在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北京与张家口成功摘得年冬奥会的举办权，崇礼被列为雪上项目的比赛地。一个以农业、以带来环境污染的金矿为生的12万人口的贫困小城，何以至此？
大约在年，中国城市和小城镇改革发展中心创始主任李铁给当时的张家口市委书记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只要保护好绿水青山，北京千百万中产阶层的滑雪、旅游度假消费，即可让12万崇礼人民“吃饱”、“吃好”。如果崇礼短视，继续开挖金矿，无异于杀鸡取蛋。
张家口和崇礼主官正有此意，与李铁“谋而合”，崇礼的*金矿渐次被关停。“如果崇礼还被污染着，申奥就没戏”。李铁后来回忆道。
“北京人一来便会拉动消费。张家口要立足环北京经济圈做文章，要走节约集约利用资源、保护自然生态和文化特征的可持续发展之路。”那几年，李铁每次见到张家口主官，就会重申这一论断。
从百度搜索指数中我们可以看出，年前“崇礼”与“滑雪”并未出现明显的关联度。而申奥成功后，联动波动显著，且日益加强。
如今，这座雪期长达5个月、仅天然雪质就可达到滑雪标准、夏季平均气温19摄氏度的小城镇正以新的视角为自己的产业谋划布局——培育冰雪产业、挖掘旅游资源、发展会议经济，开发康养产业……成为京津冀消费溢出的热门所在。
北京的第三产业增加值占比高达87.8%，所以北京对周边最大的辐射就是服务业的辐射。且随着北京市民的消费升级，旅游从原来的休闲式到现在的参与式，从原来的观光式到现在的户外运动发展式，崇礼恰恰具备了这样的条件。
这就是势差优势。
不可能让北京人在崇礼开动工业机器，但可以把北京的收入在崇礼变成消费。年，崇礼甩掉了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年，崇礼农民人均纯收入达元，接近年的15倍。
03
高铁通达：借势而为的加速器
找准自身比较优势的定位、抓住本地的资源禀赋规划产业，崇礼从最初的北京点对点扶贫县，逐渐成为环首都经济圈中重要一环。在此基础上高铁的通达，无疑是锦上添花的加速器。
年，崇礼就提出了“旅游立县”战略，着力打造滑雪产业。然而，交通的闭塞让崇礼的发展受到制约。随着年张承高速公路张家口至崇礼段通车；年，实现京津冀协同发展上升为重大国家战略，崇礼在滑雪产业的拉动下逐渐向旅游业转型，矿业占规上工业增加值比重下降24个百分点。
可见，崇礼立足自身优势，通过「交通便利性」、「融入都市圈」实现了大城市的人流、资金流向小城市积聚的“逆势”。
崇礼本是进不了北京都市圈核心圈层的，从北京到崇礼开车需要3小时左右，堵车的话更是要开上整整一天。但公里的距离恰好适合铁路衔接。
去年12月30日，京张高铁的崇礼支线铁路开通后，从北京北站，可1小时直达太子城，二等座票价仅99元。
时间成本大幅缩小后，消费外溢效应显著增加。仅一周内至崇礼区旅游人次达9万余人，旅游收入约为万元。两周后，到崇礼地区滑雪游客达11.2万余人次，同比增长19%；该地区接待游客总量超过22万人次，同比增长15%。
携程数据显示，京张高铁开通后，沿线90%的热门酒店都集中在崇礼、太子城区域。国内游客方面，第一客源便是北京。
李铁是吉林人，但他说，如果滑雪，他首选崇礼，道理很简单：崇礼位于首都一小时都市圈内，可以经常来，而回东北老家滑一次雪的时间成本就太高了。
高铁放大了都市圈外溢效应，而崇礼很好地接住了，成为北京周边的稀缺，进一步借高铁之势发展旅游产业。而旅游业态的蓬勃发展又为崇礼当地提供了充分的就业机会，规模效应由此展现。
崇礼的房价也与张家口平均房价拉开差距，房价高企的背后，折射着人的云集。如果是一个地级市，还要带动和促进5、6个县的发展，单一做旅游是做不出来的，但对于崇礼来说，千百万中产阶级来此置业，仅是落脚一夜已足以养活12万人口的小区县。
硬币的两面往往取决于地方父母官的目光长短。当人们疲于北京的快节奏生活，需要喘一口气的时候，身后有1小时可达的崇礼，这便是都市圈协同发展的真谛所在，也是中小城市在都市圈中的立足之本。
最高层在崇礼视察时强调，“崇礼就是崇礼，崇礼就是滑雪，就是将来我们的专业滑雪场，滑雪旅游的一个胜地。要把这个定位搞清楚，要体现中国元素和本地特色。”
若是千城一面，中心城市无论是获取资源的能力、机会和人才优势，都是其他城市无可匹敌的，所以它的吸引力远远大于其他城市，周围的中小型城市必将卷入大城市资源虹吸的洪流，遍布全国的高铁网络也会成为此进程的催化剂。
但毕竟，美国人没有全在纽约，英国人也没有全在伦敦。独一无二的差异性是中小型城市的王牌，放眼全国，丽江借古城之色打出旅游名牌，乌镇依江南水乡之息走向国际......千城千面是将高铁这枚“硬币”翻到正面的关键条件。
高铁不是在判小城市“死刑”，而是在给那些缺乏自身独特性的城市敲响警钟。资金是理智的，12万人口的崇礼没有怕、不足9万人口的乌镇没有怂，20万、50万的城市们为何心虚？
（作者系《财经》实习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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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
《崇礼，已经在期待后奥运时代》，中国报道
《崇礼突围：一个贫困县的逆袭》，决策
都市圈中小城市的功能与定位专场对话现场——“年中国城市发展论坛”
张家口市崇礼区人民*府各年经济发展公报